周小川行长接受《财新周刊》专访
信息来源:中国人民银行 2016-02-19 23:34 knroman
财新记者:人民币汇率改革适逢全球金融市场进入新一轮调整,对中国金融市场的溢出效应议论较多,是否公平?
周小川:金融市场的许多波动是事件驱动型的。例如美联储从宣布停止QE到加息,创造了许多交易机会。而事件驱动型的交易都有放大作用。市场波动加大,大家神经紧张,也容易相互指责。重要政策出台需要顾及这些新因素。
过去,中国经济在全球的分量不够,不习惯自己的行动对全球经济和市场有溢出效应。现在看,中国确有溢出效应。在全球金融市场不确定性较强、事件驱动放大市场波动的情况下,国际上对中国溢出效应备加关注。我们会审慎推进人民币汇率改革,注意选择合适的时机和窗口,尽量减少负面溢出效应,特别是不要在国际上造成相互叠加的影响。
另外,国内股市、债市、汇市、货币市场等市场板块间也有相互溢出冲击,本质上都是价格扭曲、健康性、泡沫和韧性之间的相互作用。正如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所要求的,要防止国内几个金融市场之间交叉感染、相互冲击,防止出现系统性风险。我们从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开始的国际金融危机中学到,美国房地产市场、次贷、影子银行交叉感染,冲击太大。中国也存在交叉感染的土壤。为此,改革要有窗口选择,讲求时机、配合和操作技艺。有些改革是不怕慢就怕站,不能“一遭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”。当然,另一个极端也要防止,国际经验表明,对“转轨陷阱”和“改革疲劳症”要倍加小心。
从2014年后半期开始,美元升值较多,欧元和日元都大幅贬值。人民币则基本跟随美元,对美元有点贬值,但是贬得不多。这样相对于其他货币,人民币也积累了一些贬值压力,这也是调整的内在压力。过去若干年,相比其他国家货币,中国的人民币汇率太稳了,波动性几乎是全球最小的,也给国内国际市场造成人民币就应该特别稳的不切实际的预期。现在人民币汇率稍微动一下,就容易引发外界关于溢出效应的强烈反应。实际上,用日元、欧元来衡量,人民币汇率的波动要小得多,更不要说和俄罗斯、巴西、南非等新兴市场国家的货币相比。但人们的思维都是有惯性的,需要慢慢适应。为此,过分渲染中国溢出效应,确有不公之处。
财新记者:2015年12月11日公布人民币汇率指数后,央行是不是更关注人民币对一篮子货币的汇率?
周小川:目前人民币的汇率形成机制已经不是盯住美元,但也不是完全自由浮动。在可预见的未来,加大参考一篮子货币的力度,即保持一篮子汇率的基本稳定,是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的主基调。更加成型的对一篮子货币的参考机制,将涉及一系列安排,包括引导市场测算保持一篮子汇率稳定所要求的汇率水平,要求做市商在提供中间价报价时考虑稳定篮子的需要,以及央行在进行汇率调节时维护对篮子稳定的策略。实施这种形成机制的结果,将是人民币对一篮子货币的汇率的稳定性不断增强,而人民币对美元的双向波动则会有所加大。
我们在汇率形成机制的改革中,会明显强化一篮子货币的参考作用,但不是盯住一篮子,因为影响汇率的因素还是比较多的。“盯住”一篮子货币,对于增加预期性、引导市场了解汇率形成确有更大好处,但是也会产生若干困难,一是如何纳入新的宏观数据的影响;二是如何体现以市场供求为基础,如果一篮子货币和供求有差别,还是市场供求的力量更大一些;三是如何选用一篮子货币的权重,没有公认的权重,可以是贸易加权型,也可以是SDR货币篮子,还有别的篮子,不同的篮子形成的指数是不一样的,有争议。对于一篮子货币的参考程度,也是逐渐提高的过程。现在公布了三个对一篮子货币的汇率指数,未来的机制设计可跟随宏观经济走势和供求关系而不断调整。
要形成比较成熟、透明的机制,需要有一个探索的过程。目前已经形成了更多参考一篮子货币的共识,中间价的定价机制也开始引入稳定篮子的因素,操作上以稳定一篮子汇率为主要目标,同时适当管理单日内人民币对美元汇率波动的幅度。未来还会引入宏观经济数据对汇率发生作用的机制。央行将加强与市场沟通,提高人民币指数数据的作用,以便市场判断参考一篮子货币机制的有效性。
财新记者:由于各国经济政策客观上有溢出效应,全球协调机制方面能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?
周小川:应该说世界上还没有建立起这种协调机制,SDR的努力就是想建立这种机制。现在有些探讨,希望通过协调让大家能够分担,保持稳定性。这些探讨都是好的,但还需要很多年的努力。
财新记者:市场有看法认为,人民币汇率形成的规则不够透明,总在猜央行为什么要这样做或那样做。怎么才能更好地与市场沟通呢?
周小川: 首先,央行肯定有明确和强烈的愿望去不断改进与公众及市场的沟通,过去我们也曾有过一些卓有成效的沟通实践。同时,做好沟通也非易事。
当前全球金融市场中蕴含很多不确定因素,导致意见分歧,争论较多。这时候大家都希望有某个先知或权威说法,能把不确定性转变为确定性。但不确定性是客观存在于市场之中的,光靠口头定心丸是消除不了的,央行既不是上帝,也不是魔术师,不可能把不确定性问题都抹掉。所以央行有时要说:“对不起,我们要等待新数据的输入”。
至于前瞻性指引的做法,需要研究几个问题。一是在对市场的指导上,是否央行的人才和信息掌握优于市场?是否在指导市场的理论基础和预测模型上优于市场?二是前瞻性指引与传统的货币政策工具之间的关系。当利率和公开市场操作等工具都没有空间时,就只能靠谈论未来了。三是从国际经验来看,有时不能避免各种争论,即便央行内部也有看法不一致的时候,那时,前瞻性指引传达出来的信号也不能给市场帮助,不会减少市场的担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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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小川